2009年9月5日 星期六

從《健全的社會》檢視未來發展

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
P27 文化.讀書 書話 By 哲學人民
2009-09-05

從《健全的社會》檢視未來發展



七月初,英國新經濟基金會發表「快樂星球指數」,香港排名八十四,遠低於一眾「落後」國家。獅子山學會的謝毅認為該基金會像莊子寓言裏的人物那樣,自以為懂得辨別誰更快樂,做法可笑。但正如該學會很多評論一樣,謝氏這文章也犯了不該犯的錯誤。他首先便理解錯了有關指數,以為是單純量化不同地區人民的快樂,再作比較,殊不知它展示的是各地運用自然資源來製造快樂的效率。更可笑者,謝毅一面借「子非魚,焉知魚之樂」的典故來批評基金會自以為是,一面又說「香港是資本主義社會,有錢最快樂」,但按其邏輯,他並非其他人,又怎知道其他港人都像他所想那樣見錢開眼呢?這不是自打嘴巴嗎?


快樂指數調查 港人成績欠佳

其實,以快樂指數來評估各地人民的生活質素,並非新鮮事,大規模研究的便有英國萊斯特大學在〇六年公布的全球快樂地圖(World Map of Happiness)。這類調查,總是西北歐或一些相對低度發展的地區名列前茅;香港的成績一般欠佳,本地管治階層最愛仿效的發達國──美國,排名亦很低,與其大國地位毫不相稱。獅子山學會素來反對最低工資、公平競爭法和財富再分配,要求減稅,建議與歐洲福利主義國家的做法背馳。偏偏這些國家長期受人稱許,不就是反證獅子山學會所鼓吹的佛利民思想有違人類的真正需要嗎?作為活躍的論政團體,若不肯承認錯誤,便應針對問題所在,據理反駁。現在,學會中人視若無睹,繼續用一套被金融海嘯證明了徹底失敗的市場至上論分析世情,根本是掩耳盜鈴。同情地了解,這些自由市場的信徒,着眼的是經濟數字,並假設一個地區愈繁榮,人民愈快樂。可這種假設顯然不成立。面對人家用快樂指數提出質疑,他們只能像謝毅那樣批評它太主觀。這種空洞的反駁,只反映他們無知,只懂將主流經濟學的觀點教條化,用封閉的理論詮釋這個複雜又多元的現實世界。


希臘哲人推崇節制的享樂

怎樣無知呢?謝毅或許未聽過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如何分析快樂,自然更不曉得在《緩慢》一書中,連米蘭昆德拉也援引其獨到見解:只要可以避開痛苦,我們就會快樂。伊壁鳩魯推崇的是謹慎而節制的享樂。若嫌這太難適用於都市人身上,看看佛洛姆的《健全的社會》,會更有啟發性。書中,佛洛姆以心理學知識深入剖析資本主義社會的人為何總是不快樂,根據的是他對人類客觀需求的理解。他認為人須以一種愛的方式來跟他人建立連結關係,這樣才能在感受自己是群體一部分的同時,保有自己的完整性。人亦需要感受到自己是行動和力量的主體,從而產生自我的認同感,感受到他是一個人。但資本主義社會呢?它只會在人與人之間製造敵意和不信賴感,並將人轉變成只會利用他人,為自己利益打算的工具,這更進一步會剝奪他的自我感受,異化為一部機器。主流經濟學假設人們透過消費,透過滿足欲望而獲得快樂。但佛洛姆指出,這種享樂的功用僅是壓抑他對自己不快樂的感覺。人們試着節省時間,又熱切地想把省下來的時間花掉。他們很高興又平安無事地過了一天,卻非歡歡喜喜地迎接新一天的到來。因為,他們感受不到和世界有生產性的關係,自覺是可有可無的小螺絲釘。


需要重新反省價值觀

根據佛洛姆的分析,香港人不快樂很正常。有人馬上會說,社會健不健康是其次,最重要的還是搞好經濟。但搞好經濟,人們依舊不快樂又如何?香港可是一個富裕城市,經濟不應該是其首要難題。她應該以其財富,發展精神文明,提升全民的生活質素。現在仍有這麼多人坎坷過活,中上階層則終日為工作而忙,活在壓力中,精神空虛而疲累,便說明我們一直以來的發展模式有重大缺陷。香港最大的問題其實並非基層市民的競爭力不足。一個敬業樂業的工人或小商販,其對社會的貢獻,難道低於一群靠炒賣所謂金融創新產品而發財的投行高層或大企業CEO嗎?前者之所以給人看扁、備受剝削,只因我們的社會文化結構以人工高下,或付得起高昂租金與否來論英雄。主流經濟學論述更大力箝制政府糾正放任市場的錯誤,讓大資本家全方位剝削一般市民,使財富高度集中在少數人身上。早前,中大學生會發表的《告全港市民書》對此已有精闢分析,不贅。總之,在高地價政策的經濟格局下,搞西九也罷,搞六大產業也罷,本質上都只會是地產項目,最大得益者是資本雄厚、號令市場的大財閥大集團,以及一班替其服務的專業人士。中下階層在繳付沉重的變相地產稅後,分享到的好處相當有限。市民生活困頓的老問題根本得不到正視,更難望解決。

倘若想香港發展為一個健全社會,那便需要重新反省我們的價值觀,究竟應該令財富分配得更均勻,抑或繼續事事以促進經濟發展──實際上是大地產商的利益──為先,到頭來貧富懸殊愈來愈嚴重,人活得越來越不快樂。